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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多瑪斯的跨世紀鉅著《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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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會 曾慶導 神父
很多世紀以來,天主教會一直鼓勵她的學者以多瑪斯為師,以他的智慧和嚴謹的哲學分析面對當代的錯誤和各種社會問題。遠的(如1879年教宗良十三的Aeterni Patris 通諭)不說,就以最近的教會訓導來說,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慈母般的鼓勵和勸導,下面略舉數例:
(1)梵二在《司鐸之培養法令》說:「在講授教義神學時,首先應提出聖經論據,之後,應給修生講明東西教會的教父們對每一條啟示真理的忠實傳授與解釋所有的貢獻,以及每條教義的歷史,以及與整個教會史所有的關係。然後,為能盡量完整的講明救贖的奧跡,修生應學習以多瑪斯為導師,用推理方法深入探討,並透視各項奧跡彼此間的關係。」(第16號)
(2)梵二《天主教教育宣言》說:「教會對較高學府—尤其對於大學及學院—也深表關心。而且在一切屬於教會的學府內,教會以一種有系統的步驟謀求:每一學科各依其固有原則、方法及學術研究的自由而作研究,俾使各科知識日益精深,並對時代進步中之新問題及新探討,予以極為精確之批判,以求深入了解:信仰與理性二者,如何同歸於一個真理。這正是步武教會先師,尤其聖多瑪斯的後塵。」(第10號)
(3)教宗保祿六世說:「教師宜恭聆聖師們的言論,其中尤以聖多瑪斯為最,因為天神聖師的才華與其酷愛真理之精神,其探究,闡發,連貫最高真理之智慧,如此偉大,使其理論不唯是妥置信德基礎的有力工具,亦可作穩妥收穫健全進步美果的工具。」(宗座公報,卷56,1964,365頁)
(4)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說:「真理的神學發自信仰並意欲導向信仰。這一直是教會特別以其訓導權所推崇的神學觀。這也是歷代充實了教會思想的偉大神學家們所遵循的路線。其中的聖多瑪斯就極為清楚地肯定信仰是神學的產地(habitus),也是運作的永恆原則,而整個神學的目的是為滋養信德。」(《我要給你們牧者勸諭》第52號)
「教會的智慧在明確提出聖多瑪斯時,當然不存心排除其他的教會聖師(因連聖多瑪斯本人都很多時借重其他的聖師),也不是要將我們對奧跡的領悟,限制在聖多瑪斯對奧跡的領悟之內。聖多瑪斯並非被教會當作萬事皆通的唯一導師,而是一位傑出的大師和模範。他之所以值得我們效法,是由於他那富研究性和創作力的性情,他的心智的活動,他有使理性和信仰融合的努力,他對真理的熱情追求;由於他的精密細緻的沈思,他有系統化的能力,及由於在他身上有天主的學問和在天主內之生活的大綜合。」(《神學—得救的學問》,輔大神學叢書之六,P.119)
但無可否認,自梵二以來,聖多瑪斯的影響,甚至在天主教的學校裡,也是比較式微的(雖然近年對他有恢復興趣的跡象),這是很可惜的。在下面我冒昧揣測造成這現象的原因,也冒昧提出我對這些原因的淺見和感想,目的是希望多瑪斯能再為人重視,使多瑪斯為現代做出更大的貢獻。
(1)有些聖多瑪斯時代關心的議題為現代人來說是沒有特別的意義。這當然是合理的原因。但現代的教會訓導為什麼還要求我們多認識聖多瑪斯呢?教會不是要我們不管我們現在面對的問題而一味懷念從前。但教會也同樣不要我們面對現在和將來的時候,忘記了我們的歷史,好像一切都是從零開始。教會要我們知道我們的先人,尤其聖多瑪斯,其實走過我們正在走的路,他們作為「過來人」的經驗和反省很值得我們參考。
(2)現代人對中古時期的人好像有不少偏見,對他們有點瞧不起。例如,認為他們都是沒有怎麼分析批判能力的,只會一味服從權威。這是很大的偏見和無知。其實多瑪斯時代的人(比伽利略早三百年)並沒有「地球是平的」的迷思。(參《神學大全》第一集第一題第一節釋疑2.)但不少現代人以為伽利略前的中古時代的人都普遍相信地球是平的。另外,中古時的人研究哲學神學都有一個格言,就是:「奠基於人理性的權威,是最薄弱的」。(參《神學大全》第一集第一題第八節釋疑2.)從這格言可看出人們並不迷信權威。再舉一例,不少人認為中古時期的人是很迷信的,怪力亂神很多,只承認超性精神的事物是重要的,本性事物(如肉身)不重要。但其實他們普遍有這看重本性事物的信念,就是:「恩寵並不毀滅本性,而是使本性更為完善」。(參《神學大全》第一集第一題第八節釋疑2.)
(3)有人很可能從聖多瑪斯的浩瀚豐富的著作中找到一些章節來證明多瑪斯的見解不充分,甚至錯誤。其實這是不奇怪的。但有一些錯誤並不等於都錯了,都沒有價值了。況且聖多瑪斯自己也強調:「我們更應該遵照教會權威的規定,而不可單獨隨從奧斯定或熱羅尼莫,或者其他任何一位聖師的權威主張。」(《神學大全》第二集第二部第十題第十二節)所以,多瑪斯並不以自己的看法為對錯的標準,卻以教會教導為標準。這是神學家應有的謙虛的態度。若我們因為有一些錯誤就把奧斯定或熱羅尼莫或多瑪斯全盤否定,將是十分不智的,就如把洗澡盆裡的小嬰孩連同洗澡水都潑掉了,多麼可惜!
(4)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在梵二提出的教會要追上時代、有所更新(aggiornamento)的呼籲,被一些人誤解了,以致認為梵二之前的東西都是老套不合時宜的。加之「破舊立新」的風氣確實在六、七十年代的世界各地很旺盛。既然多瑪斯思想一直與教會的神、哲學關係密切,而教會要追上時代,故很容易使人誤以為多瑪斯思想也要追上時代。當然,對多瑪斯思想做 「取其精華,去其糟糠」的批判是合理的(想多瑪斯本人亦會贊成這樣的批判);但因對「更新」的誤解,有些人願意把多瑪斯完全揚棄,願意認為:既然禮儀可以改革,教會的一切都可以改革,甚至基督是人又是神的信仰,或天主的十誡,也好像可以改革。這顯然是走了極端。其實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在梵二開幕詞就明確提示:「雖然對真理的表達方法需要加以更新,但信仰寶庫裡的真理本身是永遠不變的。」(筆者譯自“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the Christian Church”,‘Aggiornamento’條)雖然我們不可以說聖多瑪斯的教導是信仰寶庫的一部分,以至對他的教導我們要有信德的服從,但教會確實判斷聖多瑪斯的教導與天主教的信仰是異常吻合的,我們從中可以得到很多精華。
(5)以前我們讀聖多瑪斯可能太多依賴多瑪斯學派的二手書,而沒有直接唸多瑪斯。多瑪斯不太容易懂,二手書有時是需要的。但有些二手書比多瑪斯的原著更難明白,甚至還有可能誤解了多瑪斯。包括天主教修院的修生們唸哲學、神學時(可能還得用拉丁文),是為了應付考試而死記硬背,沒有時間精力真正細讀慢啄,後果之一就是沒有碰觸到真正的多瑪斯,也就覺得多瑪斯沒能解決他們的問題,與實際生活脫節,因之對多瑪斯和士林神哲學由怕生厭、甚至抗拒。但因為教會又一再推崇多瑪斯,所以對多瑪斯的反感自然也產生了對教會訓導當局的反感。說實在的,人們反對的很可能不是多瑪斯,而是一些自認是多瑪斯學派的人或二手書對多瑪斯的解釋,可能還是錯誤的解釋。
(6)可能一個最大的原因是現代人對理性、哲學的懷疑和冷淡。他們說:哲學太理性,太抽象,沒有什麼實用的「存在」意義(存在主義和現象學是今天當紅的哲學科目)。理性、學術的探討常要讓位給「經驗分享」。特別為中國人,甚至中國的基督徒來說,西方哲學被認為與自己無關:「西方是西方,東方是東方」。著重邏輯思維的西方哲學甚至會被鄙視。
太理性固然不妥,成為理性主義。而近代理性主義造成的傷害我們確實有目共睹。但拋棄理性同樣不妥。理性討論和研究需要邏輯思維和用字表達的精準,因為「思想指導行動」,思想理論的偏差會造成巨大的實際惡果。在西洋哲學辭典的中文版(台北先知出版社,1976)編者序言中就強調,學術界需忠於 「言無所苟」,「思想無所苟」;否則,思想的混濁不清會導致世界文明的衰退,人類將被錯謬思想意識所奴役,例如之前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現代的相對主義、俗化主義和新時代思想等也是源自思想的混淆不清。俗話說:「一個好的理論其實是最實用的」。聖多瑪斯的思想邏輯之精密細膩,理智與信仰之融合,興趣之廣泛,正是這樣一個「好的理論」。它正好鍛鍊我們,幫助我們分辨思想上的對錯,不因錯謬的思想而失去自由。(「真理使人自由」,若八32)
容我在此舉一、二個例子:因受新時代思想的影響,連一些基督徒都誤以為人是不可能入地獄的,或者根本不可能有地獄的存在。他們說:「人若入地獄,就證明了天主是一個『失敗者』,造了一個入地獄的人。但天主不可能是一個失敗者。」這個看起來很正向(positive)的觀念其實是非常誤導人的,現在世界的各種亂象,不能說與這錯誤的觀念無關。究其原因是思想概念的混亂不清,沒搞清「失敗」一詞的真正意義,「失敗」其實指「沒有達到既定之目的」。但天主給人真正的自由,天主從來沒有「不管人願意不願意,都一定要入天國」的既定目的(入天國即與天主在愛中結合)。既然沒有「既定目的」,也就沒有「失敗」或「成功」可言。若有人真的不願意入天國而入了地獄(拒絕了真善美的天主),我們不會說是天主「失敗」了!由於自由是真實的,故地獄是可能的。但我們無法知道誰一定入了地獄,只有天主才能判斷。作為基督徒,我們不希望任何人入地獄。
又如:現代人受相對主義的影響,常會說:「只要我喜歡,我什麼都可以做」。看起來這話好像很尊重個人的尊嚴和選擇,但個人的喜歡與否成了可否做事的標準。造成的壞的後果不堪設想。對此,聖多瑪斯會說:目標不是真善美(天主)的 「喜歡」不能叫作「喜歡」;目標不對,「喜歡」也就是錯的。有健全人格,知道生存目標的人是不應有這樣的「喜歡」的。錯的「喜歡」一定會帶來不良的後果。可見思想意識的混亂不清,就會這樣造成世界的混亂。
得到基督許諾,由聖神引導的教會有關聖多瑪斯的勸導是長期的,一致的,就是要我們學習多瑪斯、研究多瑪斯。這長期的,一致的勸導會是錯的嗎?我想這值得我們深思。天主教神、哲學家是否有特別的責任認識一下多瑪斯?這不等於說我們百分之一百同意多瑪斯所說的或我們不可有新的發展。但如果我們完全不聽教會的勸導,把多瑪斯拋棄在一邊是十分不智的。說真的,一個不懂得過去的「現代神、哲學」是無法真正解決現代的問題的。但我們可以從多瑪斯處學到很多。我絕對不是多瑪斯的專家,但自己覺得多瑪斯對我的幫助很大。我相信大家也一定會從認真克苦地學習多瑪斯中獲益滿滿!
我們衷心祝賀和感謝碧岳學社用中文翻譯、出版《神學大全》的寶貴貢獻。這實在是為用中文做神、哲學研究的人的一大福音,使華人能直接閱讀聖多瑪斯,並效法他不單做一個好的神、哲學家,更做一個聖人。200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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